化解通缩压力，克服五个困难

 最近由于CPI和PPI下行，越来越多人关注我们国家的通缩压力；这两个数据不断走低的背景是需求不足，消费潜能没有很好地得到发挥。

包括物价在内，今年有很多事都出乎意料，原本在去年年底我们疫情开放后，大多数人都认为今年经济必然会有一轮强劲增长，但是这个情况并没有出现，更有中金公司年初给出的十条预测（包括第三条通胀预测）几乎全部与结果相反，几乎成为互联网上的一个笑话。

纵观中国市场经济的历史，一共有过三轮CPI降低到0左右的经历，第一轮是1998-2002，第二轮是2009全球金融危机，第三轮就是现在。

但是这一轮和前两轮的差异非常明显，那就是1998-2002以及2009都是外部冲击引起的。1998年亚洲金融风暴冲击亚洲大多数经济体，中国非常成功地应对了金融风暴实现软着陆，在此之后的四年时间里推进改革、调整结构，在2002年走出了物价停滞，在加入WTO的背景下迎来了经济增长黄金十年。

2009年的全球金融危机也是外部影响，在强刺激的推动下，中国当时CPI也很快见底回升，标志着中国经济较快走出金融危机的阴影。

但这次外部并没有危机发生，主要是内需不足、外需减退带来的问题。

在今年4月时，CPI就已经进入了比较低的区间，当时市场上出现一些声音（主要来自于楼市利益相关者），这些声音表示货币供应正在大幅增加，物价通胀和资产价格大涨就在眼前。我当时不希望读者受到错误信息干扰，所以发布了主题《迎接通缩 - 当物价和收入都不再上涨》，其中明确表示没有看到哪些商品或服务在中国有大幅涨价的基础↓

进入年底，趋势已经变得明朗，通胀和通缩的争议也逐渐消失。但我们现在需要思考的是怎样消除通缩压力，解决这个问题的过程中需要克服五个重要困难。

（1）低收入、生活习惯与方式

供需决定价格，所以通缩用白话来说就是两个主要原因，要么是供应太大了，要么是需求太弱了，或者就是两者兼而有之。现阶段中国有六亿人月收入也就是一千元，这使得中国在有14亿人口的情况下，社会零售的总量却不如只有三亿多人的美国。这是因为美国3亿多人里，多半是有强大消费能力的中产或富人，而我们按照发达国家标准定义下的中产和富人可能不到一亿。

另外，由于我们国家大多数人口长期都没有经历过发达国家的富裕生活，同时也深得传统财富观念勤俭节约的影响，中国的消费结构有一个非常明显的特点，那就是必选消费都很便宜、但可选消费的性价比都很低。

必选消费领域，比如基本的粮食、水电网、公共交通都比较便宜，这最大的好处就是尽管大多数人收入看上去都不高，但是必选消费物价也不高，所以即使收入低也不至于活不下去；

但和必选消费相反，中国的可选消费大部分要么是价格高要么是体验不够好，比如旅游景区门票、篮球滑雪网球健身房高尔夫等等体育项目，这些是发达国家消费的重要支撑项，但在中国性价比很低。

所以我们看到一边是性价比较高的必选消费，一边是性价比较低的可选消费，同时又是低收入的背景，那结果必然就是大多数人不愿意扩大消费，大爷大妈只愿意低成本地散散步、跳跳广场舞，年轻人只愿意躲在室内打游戏开空调点外卖吃西瓜就可以了。

关于消费，有时候也不光是没有钱，中国还有一大批人特别是老一代人，由于过去的艰苦生活，导致养成了近乎病态的消费和生活习惯，非常热衷于占小便宜。举个非常典型的例子，很多人会把家里的某个水龙头故意不拧紧，这样水龙头就会缓缓滴水并且水表不转，所以就觉得自己赚了。

（2）消费力与生产力不匹配

当下的中国已经完成了工业化，在完成工业化之前中国就已经是一个人口大国，加上早已普及的义务教育和越来越多接受过高等教育的劳动力，现在的中国拥有在商品和服务两个领域的强大输出能力，只要是本地能够批量化生产的商品，只要是没有壁垒的服务行业，那价格就没有不低的，而且只有更低没有最低。

商品方面，我们看到过去这段时间，譬如一些购物节，很多商家的活动已经让人觉得肯定是赔本生意，但为了竞争和存活，他们不得不这样做。拼多多的崛起，很大程度上也是顺应了这个趋势。

服务方面，以滴滴为例，我现在的体验是特惠快车这一项在绝大多数时间段都能秒接单，而且还有很大概率打到专车级别的车型。这是因为现在开滴滴的司机越来越多，竞争越来越激烈，普通快车单和专车单都不好接，特惠单也得抢着接；另外美团上来自商家和平台的活动也是越来越多，送上门的美食往往比线下到店花费的还少。

展望未来，科学技术的发展也在进一步提升新型工业化的生产能力，提升新型服务的效率和标准。AI就是这个时代最有代表性的一个进步，但很明显，AI在生产端带来的是巨大提升，但在需求端最多就是多用一点电而已，AI使得供给增加而需求不增加，加剧了供需不平衡，使得长期潜在通胀率进一步下降。

生产力强大本身是好事，但要把内需拉起到匹配强大生产力的程度，要在短时间内做到是不现实的，所以上期内容提到，发钱或发消费券的模式是短期提振经济的一个很好办法...这不仅能够在短期刺激需求，还能够给市场强劲信心、让市场看到国家稳经济的诚意。

（3）老龄化

和强大生产力形成对比的是，潜在的需求增长受到长期人口结构的压制，老人的消费需求显然是不如年轻人的。日本经济所谓“失去的三十年”的典型特征就是因为需求不振而长期零通胀低增长，这不只是经济问题，更深的原因是人口问题，日本是全世界老龄化最早程度也最深的国家。

日本各年龄段人口趋势

目前中国的人口压力并不比当初日本更小，日本是1990年后老龄化加深、经济开始明显放缓，但日本的人口总量是2011年才开始下降的，也就是说两者前后间隔了二十年，但我们的人口总量在2022年开始下降，所以有一个向下的共振：一方面是人口结构在老化、另一方面是人口总量还在减少，这给提振需求带来了挑战。

提升人口素质，谨慎地引入国际上一些年轻人才，是应对老龄化需求不足的唯二解法。

（4）安全感不足

我们国家人均经济指标不高，社会福利保障尚不足以让大多数人放心大胆地扩大消费，这制约了需求，也间接导致CPI萎靡。

但从总量看，中国的实力不可谓不强，财力也不可谓不雄厚，但力量主要用在投资上，比如有些马路一年就要翻修一遍，但普通人的居民医保/职工医保的统筹报销比例要提升哪怕百分之一都很困难。所以我们看到，在全球各个主要经济体中，中国的投资占比是最高的，消费比例却是最低的。

站在地方管理者角度看，重视投资很好理解，投资带来的政绩对于各地管理者来说都是看得见的东西，甚至都是自己仕途发展的筹码，所以相同的经费与其用在看不见的民生福利上，不如用在高大上的基础设施投资上。

投资并不是坏事，在我们城市化快速推进、基础设施急需补课的过程中，强力的投资是社会更需要的，但当我们进入新的发展阶段后，甚至基础设施在某些地方出现过剩的时候，我们就应该关注普通人的生活所需。如今房地产市场大幅下降，土地出让金暴跌，地方财政压力增大，这时候更加需要减少浪费，使资金用在刀刃上，用在民生保障上。

（5）外需分流

近几年由于其他发展中国家工业能力提升，同时国际间对抗加剧，全球化也出现了新变化，世界工厂正在从中国一个国家分散到多个国家。但中国的产能还在，需要就业的人口也还在，这就带来了需求和就业两方面的压力，带来了商品和服务两个项目的竞争和通缩压力。

实际上，中国过去长期都是生产能力远大于消费能力的，只不过因为中国的生产力过去不仅是对应本地的需求，还对应海外的需求，美国欧洲日本等发达国家市场的强大购买力让无数中国外贸商赚得盆满钵满，也消化了中国的巨大产能。现在外需由于所谓“去风险”或成本因素考虑向东南亚、印度等后发国家分散布局，导致原本属于中国的订单分流出去不少，而多出来的产能仅靠国内市场难以消化，导致内卷加剧，价格不得不下降。

从生产成品、供应商信誉、产品质量等多方面考察，中国制造目前的优势仍然是很明显的，大部分外商转移产业链在算经济账的时候都是不划算的，但他们似乎不只是关心经济账。所以面对国际上质疑风险的声音，我们只有做好自己，坚持自信开放和平发展，消除他们对于营商环境、法治建设、战争与和平等重要因素的担忧，让他们最终明白是自己错判了中国，并且在重新认识中国之后再次选择中国。

总结

我认为在上述五点困难中，至少要解决一项才能让CPI数据出现回升...而虽然我们聊的是通缩，但走出通缩的根本不在于提高通胀，而是要提高收入、提高社会基础福利保障，同时以友好开放的态度继续拥抱世界，这样需求自然就会增加、通胀自然就会回到合理区间。